八月花火
他手上那朵花後來一碰就碎了,在天空中投射著一樣脆弱的形狀,火光在他們仰望過無數次的漆黑夜空垂落一條條如瀑花火,而美麗的原野總有一天會變成荒原。聽得曾是少年的他帶著認真的表情這麼說,骸不禁想起荒原、邊界,一次次自己穿越如風的輪迴,同一條路進進退退,最後萬事到盡頭。
骸第一次見到仙女棒是在某個聚滿了人的空地,夜晚。
剛離開並盛町所辦的慶典,穿著浴衣的女孩子們腳踩木屐,紮起頭髮,總是與澤田綱吉為伍的那群人圍繞在空地的一角,叫獄寺的掏出打火機,不一會兒每個人手中都出現了一束跳動絢麗的火花。
澤田的家庭教師坐在他頭上,駕馭著提著便利商店塑膠袋而來的綱吉,翻著白眼的少年重重放下兩大袋滿滿的仙女棒,所有人彷彿都沈浸在仙女棒帶來的片刻光明中,連最討厭與人接近的雲雀都獨自拿著一支仙女棒遠遠佇立,凝視著如噴泉傾洩的火光。
「骸你一定沒有玩過這種東西吧?」骸像雲雀一樣遠遠離開玩鬧著的少年們,澤田卻悄然出現在身邊,骸低下頭去看見澤田手上拿著兩支仙女棒,一支已經快要燒到了盡頭。
「謝謝,親愛的綱吉。」骸接過即將燃盡的那支仙女棒,靜靜注視著它跳動著最後的繽紛火花,然後熄滅在黑夜中,骸看了綱吉一眼,露出笑容。
「啊,燒完了,再拿一支吧……咦?」
骸手中焦黑的仙女棒忽然又有了光明,比先前更燦爛大朵的火花舞動著,在所有人的仙女棒都重新亮起的時候漆黑夜空也出現了同樣如花綻放的煙火垂落,好一陣子幻覺止歇,骸用事不關己的微笑仍注視著綱吉,手上仍拈著那支焦黑的仙女棒。
「好酷啊,再用一次好不好?」女孩子們帶著崇拜的眼神靠了過來,獄寺也奔過來擋在綱吉面前大吼六道骸你剛剛對首領做了什麼為什麼要用幻覺蒙蔽我們?澤田只是苦笑在心裡默默想著又不是變魔術,叫這傢伙再用一次不如重新點一支仙女棒。
最後他們都累了,坐下來圍成圈圈玩里包恩說的遊戲,小春表示今晚的星星很美,他們便躺成一排在空地旁斜坡上看著星星,一時沒有人說要回家。
澤田躺在骸旁邊,無人注意之時悄悄地把一支仙女棒塞到骸手中。
後來骸在路燈下拿出來看,是那天沒有點燃的最後一支仙女棒,他把它收回口袋裡。
其實真是可笑,骸後來想。
自己見過的世界比他多那麼多,穿越的輪迴比他活過的歲月又長那麼多,但他卻為了這樣一簇小小的火光而深深陷落。無論是綱吉點燃死氣之火時沈靜凝肅的眼瞳,又或是那一隻仙女棒淡淡的煙硝味,儘管他一直把仙女棒收著沒有點燃。
然而澤田綱吉喜歡笹川京子。
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小春知道獄寺知道里包恩更常以此為藉口捉弄他的不成材學生,偶爾不請自來骸也會見到澤田綱吉在人群中因京子的一句關心而臉紅,他想自己一定是凝視著澤田臉上的紅潮出了神,回去時千種問他剛剛在想什麼,他只是用以往的表情笑笑問千種不覺得很有趣嗎?
千種欲言又止最後沉默,但是與他心靈相繫的庫洛姆懂得他的心思。
所以庫洛姆總與澤田綱吉不期而遇,或者說為了骸的希望而總是走到了會遇見澤田放學的那條路上,平常總與澤田形影不離的山本和獄寺今天不在,學校到澤田家的第二個轉角前庫洛姆停住腳步,前面的綱吉和京子已經走得好遠好遠,骸與庫洛姆一同看見少年有些畏縮卻又努力鼓起勇氣似地牽起了少女的手,女孩只是裝作不知道,開朗地笑著繼續剛才的話題,他們的影子在夕陽下拖得很長很長,彷彿一生一世。
他也不曉得自己對綱吉如此執著的原因,一直一直從水牢中用幻覺實體出來只為了見他,也許不是自己說過的任何一個藉口,又也許自己早在調笑間將真正的理由不經意地透露。
總是處在流浪和黑暗中,骸當時還不懂那樣的感覺叫失落,那年情人節澤田綱吉和笹川京子出去約會一夜未歸,他也在澤田家門口等了一整夜。
至今骸仍記得那夜月光柔和。
不過那都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真正踏入黑手黨世界之前,青澀純真的戀愛就如同多年前仙女棒上一簇簇溫暖燦爛的火光。
那天骸走進總部時被獄寺隼人揪住了領口。
「這次總算輪到你來了!」他知道獄寺指的是庫洛姆,他挑眉表示疑問。
「你不是對首領很在意嗎?」獄寺衝動地吼了一句,想說更多卻又覺得不妥,始終是不夠信任,最後頹然垂下肩膀。
他其實知道獄寺想說什麼,年輕首領最近的不穩定是全彭哥列都曉得的事,為了黑手黨的鬥爭難免波及家屬,在一次的爆炸案後澤田毅然決然地向京子提出分手,京子被了平護送著搭機回到日本時哭了,她不知道黑手黨的事,雖然也有人向綱吉建議奈奈夫人也不知道家光在義大利擔任的是什麼樣的工作,但幾十年來日子仍過得平靜愉快,綱吉只是搖頭。
綱吉知道想要京子過得好就只有放開她,而不是半吊子的擁有片段,卻聚少離多並隨時得擔心害怕的破碎幸福,她會和一個擁有正當職業的好男人相戀、結婚,生下可愛的孩子、平凡卻寧靜美滿。
骸走進綱吉辦公室時澤田用一種前所未見的眼神看著他,茫然而恍惚,像是迷了路。
他說骸你不是一直對我有興趣嗎?
他搖頭,親愛的彭哥列這不是我要的。
「我不再是你的獵物了嗎?」澤田這樣問。
他如往常一樣呼呼地笑,「你總有一天會歸我所有,我說過的話不可能放棄的,但是哎呀這樣該怎麼辦呢?」
他看著他他也回視著他。
他把首領的尊嚴男人的尊嚴丟在大空之外在沒有人看得見的地方求他。
「如果我愛上你是不是就不會想起京子了?」最後綱吉對他自言自語地說,彷彿經過痛苦地思考後被逼到末路的抉擇,滿懷著希望表情卻充滿絕望。
「綱吉如果你想要我那真是榮幸之至。」骸瞇著眼細長的手指輕輕撫摸澤田的臉頰,澤田茫然地看他,「但別想藉著我忘掉別人。」
不要在一個人溫柔或傷感的時候愛上他,綱吉。
那些時候你所看見觸碰的都不是真實。
但那晚骸終究還是抱了綱吉,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留在這個討厭的黑手黨後便開始意識到的奇怪情感戰勝理智,他一向自認為對綱吉抱持的佔有欲只是因為他總像隻正在躲雨的小動物,而總是在流浪的自己也像澤田一樣寂寞。
但他卻充滿獠牙銳爪,無法像綱吉一樣輕易地被擁戴被接受。
那夜綱吉一直沉默著咬住唇,骸知道那一定很痛因為都滲出了血,而自己卻不曾放輕動作,惡意地進犯卻還吻他伸手拭去他的眼淚,彷彿想要趕走他心裡的陰影和自己的陰影,又也許因為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想做的事。
「骸,你一定也相信吧?」綱吉後來用虛弱的聲音這樣問,「所有美麗的原野最後都會變成荒地,當年我們大家一起玩仙女棒的地方一定也會是這樣。」
「為什麼我該相信呢?親愛的綱吉。」他輕撫他汗濕的髮梢,嘴角彎彎。
「因為再也回不去了,你應該會懂的。」
不要在一個人溫柔或傷感的時候愛上他,儘管綱吉是用那樣心碎疼痛的表情環上他的頸。
也不要陷落,他警告自己。
只是警告往往總是徒然。
只有在一個人滿懷惡意之時才是真正辨認他的方法。
但骸不曾有過這種機會,那夜以後他便沒有接近過綱吉,總是待在別的附身者之上執行著自己的計畫,偶爾在家族守護者都須到達的會議上澤田會用欲言又止的神情看著他這邊,骸總是苦笑但不出現,他知道以澤田的善良,一定因認定那夜是他傷害了自己而感到內疚,所以只能以避不見面讓澤田以為自己或許也毫不在意。
但骸又知道那不是他一生一世只有一次便能滿足的心願。
因此他總是在看不見的暗處默默跟著綱吉,看著他在一次一次談判中變得熟練沉穩、看著他每一夜獨自回家,開了書房的燈擺好文件望著京子的照片發呆,或是看著他獨自戰鬥,火焰吞沒所有的邪念,骸總是在遠處看著,像是多年前仙女棒上稍縱即逝的火花。
那次在義大利的暗巷中遭到突襲,澤田身邊沒有守護者或部下跟隨。但身為首領他只是從容地開槍應戰,沒有帶上手套或戒指,藉著月色骸清清楚楚看著那場戰鬥,最後敗者躺了一地,澤田靠在牆邊微微喘著氣,視線往頂樓的骸這邊望過來,彷彿早就知道他已經在那裡,骸也沒有閃避直直地看著他。
然後他看著澤田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去,從不穩的步伐骸才發現原來他親愛的首領受了傷,但他沒有過去扶著他或叫救護車,他只是看著綱吉的背影猜測或許那只是不想在他面前倒下的倔強。
這樣很好,不願在他面前示弱的話,那也表示他已經不像那夜一樣需要自己替代性的安慰。
那時又是八月,綱吉走後骸摸索衣袋,居然找到了那支他多年以來都帶在身邊的仙女棒,淡淡的煙硝味仍在,骸試著用倒在地上的敵對家族突襲者身上的打火機點燃那支仙女棒,但時隔已久,仙女棒爆出瞬間的一點火花便熄滅了,剩下的一半即使沒有焦黑,卻怎麼樣也點不起來。
骸想起當時綱吉問他的話,當時他沒回答綱吉,輪迴中人世在他眼中不過就是一片荒原,只是當時他以為綱吉惋惜的是京子,後來他想,回不去的是從未開始過的他們。
像仙女棒瞬間傾洩的火花一樣。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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