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以為繼
骸消失已經過了365天。
綱吉坐在附有旋轉輪的黑色皮椅中,雙手交叉於桌面,雖然綱吉努力地擺出首領的威嚴,仍如少年時一樣,比起西方人要偏瘦小的身子幾乎完全陷在巨大的皮椅中,陽光投射在他的身上造出幾重陰影。
—紗帳—
骸消失前最後一次來找他,是在縹緲的夢境裡,在年輕首領煩惱於盛傳來自西西里島上的不法器官交易,束手無策的時候。躺在床上剛要閤眼,他便如夢境一般造訪。
那張床有著華麗的床柱、內外兩重輕盈紗帳,懸在天花板上垂掛下來,綱吉總因那紗帳太過女性化而感到煩惱。他的床是來到義大利後家庭教師與家族幹部擅自打點的,紗帳是在他生日時守護者庫洛姆送的禮物。當時綱吉記得自己委婉地露出了困擾的表情,試著說服庫洛姆拿回她的禮物,或者轉送給碧洋琪或京子等女性,但骸卻擅自出現,將紗帳帶回家並親手懸掛於床頂,佔據了所有他在夜晚的視線。
紗帳也是、骸也是,當綱吉仰躺於那張床上時,睜著眼睛直直看見的,不是紗帳透著月光,就是骸從上往下凝視著他的笑臉。不知何時開始,就已經如此,他是首領,但骸佔據了他全部的視線。
「骸你還想要什麼呢?」他曾這樣問過,一如最初被給予如今地位,那樣無奈、頭痛、又逆來順受地習慣一切。當骸倚在床頭,沉默不語地擁著自己時他這樣問,有些難為情地想把睡衣套上,遮住自己光裸的肩,那時他還只是稚嫩少年。
「我想住在你心裡。」骸理所當然地回答,「親愛的綱吉。」
綱吉沉默了數秒,仔細端詳從骸異色的眼中流洩出來的真實度,最後嘆息。
「那你不如把復仇者的牢獄取作我的名字。」
「這次的答覆也很有創意呢!」骸露出捉摸不定的笑容,捧著他的臉親吻,少年終於忍到極限用力將壓在身上的人推開,想起身卻被好整以暇地捉住了手腕,壓回了床上,然後骸慢條斯理地拿了他揉成一團掉在地上的睡袍,有耐心地套在他身上,弄平縐褶,附帶一個吻。
「那,第二順位的願望,留著庫洛姆送的蚊帳吧!」骸的雙眼凝視著他,紗帳以外一點一點細碎地亮了起來,綱吉正想喝止骸不准在自己面前使用幻覺,然而視線不自覺地望向紗帳外的螢火,彷彿身處荒原。
—濕潤—
和骸在一起的記憶總是濕潤,在戰鬥中濕黏的血跡、在一次一次骸用幻覺傷害他和自己時最後無力地嘔吐,還有眼淚。
一開始是掠奪。
因為他救了自己,所以要求一夜的報償,當時綱吉想起骸的要求,只想到他漂浮在復仇者牢獄時的影像,於是心軟,里包恩總叫他不要同情敵人,但骸是他的守護者。
骸輕柔地撫摸他,像侵略一樣進入他的身體,他全身緊繃彷彿一碰就要斷裂,手指死死抓著骸的肩頭,痛得想立刻死去,又怕驚動家中其他人,只能死死咬著唇,骸用長長指頭擦去他的眼淚,然後用吻覆蓋他的疼痛,像對瀕死獵物最後的溫柔。
後來上了癮,任一方都是如此。
里包恩告誡過自己不可以放鬆對骸的戒心,馴養善於流亡的惡獸絕對不能以自己為餌食,但那時他早已耽溺其中,並非愛或憐憫,雖然綱吉自己也迷惘著說不清楚,但骸替他說了出來。
「我是你不需要開口要求,也絕對不會拒絕你的人,對吧?親愛的彭哥列。」
那時骸一面替他擦著在里包恩訓練時留下的傷口,單腳跪在他的面前,用空著的單手握住他的下巴,使綱吉不能逃避自己的仰視。
「先勾引我的人是你啊骸。」綱吉拍掉骸的手,骸揚了揚眉,瞬間以為綱吉又被里包恩的特殊彈變成了小言的狀態,無聊的語氣,曾經震懾住他的眼神。
骸忽然感到一些恐懼,於是在傷口被包紮好後,將綱吉身上繃帶之外的東西全部除去,順勢讓兩人倒向床鋪。
少年的身體此時在他身下柔軟地延展,骸很清楚用怎樣的方法才能挑起少年的欲望,但是當綱吉用軟弱的聲音在他耳邊命令自己進行下一步動作時,骸只是咬著綱吉的耳朵,輕輕吐出曖昧的氣息。
「這裡的包紮、這裡的撫摸、還有這裡。」他讓綱吉看見自己的手指在身上蔓延,「只有我可以碰觸。」
「我知道了,所以快點……」綱吉用手環著他的背,同時想起里包恩對他說不要以自己為餌。
「親愛的首領要我快點怎麼樣呢?」但已經來不及了。
「快點做……」
當他們在床上緊緊糾纏時骸總戲謔地叫他首領,讓他想要掙脫卻又更加沈溺。而骸也總是在自己露出對女孩的心情後毫不留情地,以尖銳言語刺痛自己,他們都被刺痛。
特別是京子。
在與骸糾纏不清後,每日在學校遇見京子,女孩的純真無邪總讓他啞口無言,儘管山本和獄寺會刻意為了他製造獨處的機會,但他寧願與這兩個總是吵鬧的朋友待在一起,雖然綱吉不確定若獄寺知道了骸的事,會不會衝過去和骸大打出手,但至少京子不會,最多只會露出驚訝和鄙視的眼神罷了,而那樣的眼神一定會讓他心碎。
因為是自己的初戀,仍未結束的初戀。
「首領大人,怎麼能在和我上床時想著別的女孩呢?」骸柔聲問,但野蠻的動作讓綱吉感到身體就要被撕裂開來,想忍住眼淚但痛楚戰勝一切。
「特別是像京子那樣純潔的女孩。」骸直視著他,失神間綱吉感到骸又要運作幻覺,正要阻止但手腳都被壓住,兩人維持著結合的姿勢,越過骸的肩頭綱吉看見幻覺中京子一步一步朝兩人走來,但他們衣不蔽體。
「停止這幻覺!骸!」他聲音嘶啞,但骸不為所動。綱吉在絕望間掙開了骸的壓制,停不住幻覺但他仍向骸攻擊了過去,一邊撿起自己的衣服、下身像是要滲出血一樣地疼痛,然而精神的疼痛勝過一切,幻覺原是再真實不過。
最後綱吉獨自一人披著破碎的上衣,渾身是血地跪在廁所嘔吐。太過強烈的幻覺讓他們都傷痕累累。
每一次骸憑依在庫洛姆或綱吉不認識的人身上來見他時,總要這樣互相傷害一次,因為骸曉得他始終愛著京子,用心中純潔、膽怯的一部分愛著那同樣純潔的女孩,而留給他的,只是在進入黑手黨後無奈地蛻變時被殘酷地扭曲的部分。
等到綱吉完全脫去原本的稚嫩天真時,就不再需要他了。
—無以為繼—
那時盛傳著義大利的黑市又捲起了器官交易的風潮。
坐在廣場噴水池三點鐘方向乞討的男孩消失了一星期,回來時少了一個腎。與黑手黨談判失敗的企業董事,失蹤後被拿走了一隻眼睛。在愛情旅館和街頭新來的漂亮妓女纏綿一晚後,失去了肝臟。
「這可不是小說裡的情節!」小春知道時驚呼著掩住了面頰,綱吉因為友人的莽撞有些煩惱,輕聲請她不要告訴京子。
「彭哥列會把那個集團查出來,維持原本的秩序。」綱吉苦笑。
「小春最近看了小說,也有這樣的事喔!」小春卻興致勃勃地開口,也許是因為如她所說,早就做好了成為黑手黨首領妻子的準備吧,提起如此殘酷事情時她絲毫沒有恐懼的樣子。
「是嗎?」那晚綱吉把這個故事說給骸聽,骸只是漫不經心地將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掛在綱吉的衣櫃裡。
「那麼每一次我來見你,也留下我的一部份,到了最後就會整個屬於你,親愛的綱吉。」
「骸,別鬧了。」少年的聲音變得沉穩,成為首領多年後他首先學會的便是不再因骸的挑撥而輕易地敗下陣來。
「我要你去幫我查清楚,是哪些人在暗地掠奪人體器官。」
「遵命,我親愛的首領。」
綱吉沒有告訴並不能時常實體出現的骸,即將迎娶京子的事。
二十四歲的首領儘管年輕,卻也已經與京子交往超過七年,用他在水深火熱的黑手黨世界裡,僅存的善良純真。輕易地打動了同樣良善的少女。
然而與庫洛姆思緒相通的骸沒有可能不知曉。
少女不瞭解為何骸大人如此憂傷,也不瞭解首領為何如此殘酷。
在她與骸相通的部分記憶裡,她看見骸大人不斷越獄只為了守護獨自進行任務的首領;在首領和京子小姐約定好的晚餐前一個半小時出現,然後害得首領遲到,被打得悽慘卻帶著笑意離去;然後在知曉了首領要娶京子小姐時,傳過來的強烈情感波動令她也受到震盪,失去了半天的意識。
在骸的記憶裡還有一個故事。
在那個地方的色情行業,允許付不起錢的客人使用自己的身體交換,於是那個地方充滿了肢體傷殘的男人,他們用一種壯烈的神態穿越大街小巷。
男孩愛上了外地來的女孩,為了她,男孩付出了一隻手臂、一隻眼睛、一雙腿、肝臟、另一條手臂、最後是僅剩的眼睛。
被送回家時天亮了,太陽照在臉上,但他無法分辨,最後便死去了。
庫洛姆記得自己吃驚得淚流滿面。
而骸聽綱吉轉述這個故事時,只是擁著他年輕的首領,兩人一起倒在如夢境一樣的紗帳中,紗帳外重新亮起了螢火。
「即使要付出我的肢體,也沒有關係。」骸當時說,「一次留下我的一部份,最後我就住在親愛的綱吉的心裡了。」
然後帶著調查黑市的任務,那夜之後骸在義大利消失無蹤。
沒有回到復仇者的水牢中,或者說,水牢囚禁了他的軀體,如那個故事中被奪去的男人器官一樣,被保存在透明的液體中,但意念飄散。
綱吉一個人躺在床上,沒有骸佔據視線,只有紗帳在大開的窗邊起舞。
迎娶京子之後,他會撤掉這些紗帳、換掉不符合新娘氣質的華麗大床,這是他躺在這裡的最後一夜。
在骸消失之後。黑市的器官交易被彭哥列阻止,揪出了逃亡到海外的集團,動用了同盟家族的勢力,經過許多慘烈的格鬥和談判,恢復了黑市的秩序。
據守護者獄寺說,有不明的人物提供了重要的線索,但不知道是誰。
因為骸不再與庫洛姆聯繫,所以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他本來便善於流亡。
但綱吉仍會想起骸,那夜骸如夢境一般造訪,從幻覺之中,他看見骸將自己的肢體解下,像脫下外套一樣地分給自己,他早習於骸意念強烈的幻覺,因此只是瞪視著骸。
「所有能夠拋棄的都卸下之後,我的奉獻就到盡頭了。」骸當時這樣說,「比起讓你沈睡在幻覺之中,我更想住在你的心裡。」
住在你的心裡,隨著你的思考而思考。
隨著你迎娶初戀少女的喜悅掉下淚來。
因為原先單方面說著愛、單方面強迫著對方和自己一樣好像愛著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無以為繼。
綱吉全部都明白。
所以他走到衣櫃前,想要檢視當時骸留在那裡的外套,卻只見到自己平常穿的那些西裝,全部沾染了不屬於自己的味道。
這麼多年來,以幻覺來見他的骸,能夠在實體世界中留下的東西只有記憶,
那時脫下的外套,也只不過像以前所有為他召來的幻覺一樣,隨著骸的離去而煙消雲散。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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