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方法,無論怎樣的痛苦都能遺忘。
只不過遺忘的是全部,愛與恨,重要的和不重要的,盡皆湮滅。
在近似於夢的混沌中,一閃而逝的是紫色的身影。
總覺得有很重要的東西在那時與自己擦身而過,然後消失在灰色的陰影中。
阿貝爾醒了過來,發現自己靠著樹睡著了。
人偶站在他面前,擋住一點點刺眼的日光,正用她面無表情、精緻卻透出無機質冷硬感覺的,臉孔瞧著他。
「該出發了哦!」
「咦,今天要去哪裡?」
「隱者之道。」
她用冰冰涼涼的聲音簡單地說,藍綠色海洋一般的頭髮令人有種恍惚的感覺。
這裡是死後的世界了。
一開始只有他們兩人,人偶總是很安靜,在他揮劍戰鬥時靜靜地站在旁邊,在戰鬥後沉默地替他包紮,然後兩人沉默地在荒茫小徑一起向前走。
阿貝爾並不習慣這樣的氣氛,但也沒想過抱怨,現在的生活,竟如此接近從前的理想。
只有劍與挑戰,漫無止盡的時間,直到永遠。
他有時候會開玩笑的問人偶要不要多找點新成員,她盯著阿貝爾良久,才說暫時是沒辦法的。
「想要那樣的話,或許得和別人戰鬥。」
「那也無所謂啊,正求之不得!」
阿貝爾哈哈大笑起來,把大劍扛回背上,用空出來的手,想也不想就摸了摸眼前雖然身為人偶,但外表卻是個可愛女孩的頭。
人偶卻沒什麼反應,抿了抿唇,腳步不停,像是不知疲倦似地,爬上一道頗陡的坡路。
「那你得別輸掉才行。」
「當然囉!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阿貝爾大踏步跑到女孩面前,蹲下身,單膝著地,笑著回過頭。
「喂,上來吧。」
人偶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站在原地。
「哎,大小姐,我背妳吧,接下來還有很多路要走呢。」
人偶爬上他的背,比想像中的輕。
他哼起了歌。
上來吧,才這點路而已。
腳痠了就說嘛,又不是大人,就算不這麼逞強也不會笑你的。
可別在睡覺的時候偷跑哦,誰知道外面那些人又會對你做什麼。
受傷了就要好好包紮才行,把手伸出來。
什麼叫不吃東西也不會死……過來!
「喔、大小姐別別別拉我的頭髮!」
感受到人偶的力量,他慘叫起來。
「你不回答我的問題。」
女孩聲音不滿地響起,阿貝爾才發現自己恍神了,於是他用力把背上的女孩再托穩了一點,拉長聲調,「請問大小姐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再多找幾個怪物對戰嗎?」
「快要沒辦法行動了,你也不想露宿在荒郊野外吧。」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
「那就往回走。」
「是是……」
人偶的重量很輕,背著走了很長的路也不會疲累,隨著天光漸黯,望著逐漸與漆黑地面融合的影子,阿貝爾突然有種,自己已經死去的實感。
因為死了所以沒有疲倦的感覺。
因為死了所以連戰鬥時受傷的痛感也模糊得像一團影子。
因為死了所以忘卻。
就算無意間做了與活著時相似的事、因此浮現一些隱約的畫面,也不過是造成短暫的情緒擾動,然後像碎片一樣,墜入黑色的記憶之海中。
那天阿貝爾甦醒時,站在眼前的女孩,就是這個炎之魔女的人偶。
只要不戰鬥就無法找回記憶,對人間的一切遺憾將永遠遺憾下去。她這麼說。
因為還能拿劍,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選擇跟女孩走。
但他突然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找回那些記憶。
那與戰鬥時靠劍奪取的快感無關,與他最初踏上旅程時的苦惱與痛楚無關,但是每當那種奇妙的感覺隨著模糊片段浮現時,胸口總會久違地熱起來,彷彿此刻還活著,只是一時失神所以短暫地遺忘。
總覺得有很重要的東西在活著的時候失去了,死後依然錯身而過,不能追回。
「還是去和人戰鬥看看吧?」
女孩突然說,推推他的肩膀示意掉轉方向。
「雖然沒辦法執行任務了,但決鬥的話還是沒問題的。」
聽大小姐這麼說,阿貝爾一愣,接著開心起來,加快了腳步,轉過頭向女孩確認,「會有其他……像我一樣的人嗎?」
人偶沒有回答,表情莫測高深。
然後他們一起進了大城市。
「就是這裡嗎?」
女孩已經從阿貝爾背上下來,站在不遠處,示意他往前走。
「站在那裡,不要動,等下就可以開始了。」
說著她遠遠退開。
門在眼前打開。
其他的人偶,還有人偶帶著的……人,在他抬起頭的同時踏入房間。
他握緊了手中的劍。
光一樣的碎片隨著紫色的身影全部湧上心頭,所以阿貝爾瞇起眼睛。
奇妙而不可思議的能力。
瘦削而纖細的肩膀、骯髒的衣著、嬌小的身材、僅僅掃過一眼就再難忘卻的眼神。
骯髒巷道裡,他在揮著拳頭和武器的紛亂人群中抓住他的手。
對方也抬起臉,精緻美麗的臉孔上,和稚嫩年齡不符的,令人背脊發涼的殺意。
冷得像冰。
阿貝爾心頭大震。
然後,自然而然地,叫出了一個名字,彷彿從來沒遺忘過。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