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第一次和自己培養的候選人見面時，他的候選人還只是12歲的孩子，神情卻絲毫不似同齡孩子，眼神中充滿成熟的光芒，早熟的小大人。他在面具底下默默想著。
西蒙老師，您好。他的候選人帶著笑容向他行禮。
這將是我最有價值的一場比賽，而老師您也將得到相應的利益，讓我們互相約定，好好合作，爭取最好的結果吧。
他皺皺眉頭，沒讓孩子看見，伸出了手回握小大人伸過來的手。
很好。
從第一年開始所有比賽他的學生都得到優勝，無一例外。
幹得不錯。
武術大會後，他難得地出言稱讚，看著黑彌打倒對手後還劍入鞘，神情凝肅接過神秘獎品，走向他把禮物塞到他手中。
不拆開嗎？
送給老師吧，這可是價值非凡的禮物哦。
回家後他把武術大賽的禮物交給普萊斯考特夫人，聽見夫人拆開禮物又興奮地衝上樓去的聲音，西蒙只是聳了聳肩。接著晚餐時普萊斯考特少爺以極度扭曲的表情出 現在餐桌上，頭上戴著那對與髮色完全兜不起來的貓耳，在夫人愉悅的笑容與培養人無辜的面具下舉起刀叉，西蒙淡然瞥了一眼。
「老師剛剛偷笑了對吧！」
「…………」
「西、蒙、老、師！」
「兒子，注意你的禮儀哦。」
「對不起。」
「……去年的翅膀比較適合你。」
「還有翅膀？黑彌，你這壞孩子！快穿給媽媽看！」
「西蒙老師…………」
即使如此，黑彌這心眼百出的孩子也沒真的對他做出什麼不尊師重道的報復，除了會拍賣他那不知道會有誰想買的偷拍照片之外。相反地，黑彌用自己的方式努力 著，除了課業以外還常常一回利亞就跑得不見蹤影，有時西蒙反而覺得，這個少年才是走在自己前面的人，在只能以不遠不近的距離，隔著面具凝視著那一頭紅髮、 朝氣蓬勃的身影時，幼小卻堅定的金色身影則悄悄地，一步步在心底成長起來。
那天他在廣場遇到了正在餵鳥的阿萊諾，雖然知道對方認不出現在的自己，但當阿萊諾笑著主動與他攀談時，他仍覺得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久違地碰撞了一下。
阿萊諾問起黑彌的狀況，告訴他黑彌很久沒去上實戰課了，又因白羽在軍事課上時好時壞的表現小小的道了個歉，然後在看見出門迎接，一臉笑容卻對一旁的西蒙無比警戒的那個緋薩家族的管家後，抓了抓頭，露出困擾卻帶點彆扭的表情，匆匆揮手後朝著管家跑去。
回去以後他獨自在院子裡坐了一個下午，望著樹梢輕巧靈動的小鳥，有些出神。
他一直以為自己選擇的是在遠處默默守護，只要阿萊諾能夠開心，自己也能獲得救贖。
有一種遠比所有魔法都還要深沉的力量，是擁有了想守護的對象、並且想要守護的渴望。
但隨著時間流逝，現在叫做西蒙的希利艾卻逐漸瞭解，那種不能說不能言的焦躁叫做等待。
沒有盡頭的等待凝結成了一種不可承受的輕，和他的過去一起完美地包覆在那套並不適合他的盔甲之下。
「……老師，西、蒙、老、師！」
開始變聲而帶著幾分尷尬沙啞的呼喚把西蒙從沉思中驚醒。
黑彌提著一籃點心，帶著彷彿永遠不變的朝氣，從上方俯視著他。
「嘿嘿，西蒙老師，你在看書的時候睡著了對吧！」
「…………」他望著自己手中那本才翻到扉頁的軍事教材，沈默不語。
「雖然老師你戴著面具，但瞞不過我的眼睛的！」
「…………有什麼要我幫你的嗎？」
幾年相處下來，西蒙已經能完全掌握這個學生的性格，因為人族的貧瘠和苦難，他善於利用任何能夠把一切變得更好的資源，即使是親人朋友也不例外，但那不是出於惡意，反而是出於黑彌那比誰都急切的善良、仁慈，以及誰適合做些什麼以及需要什麼的洞察力。
所以，當自己被逮住了一點無傷大雅的把柄，就是發揮培養人的功能，給這孩子一些好處的時候，他並不討厭這樣的交易。
但黑彌只是歪著頭笑了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鋪開一塊素色乾淨的布，把點心慢慢展開。
「要去城外實在太浪費時間了，但我想和西蒙老師野餐，所以就在這裡吧。」
他笑了笑，看著黑彌逕自拿起一個三明治，用力咬了一大口。
「今天我上文學課時不小心睡著了。」然後，黑彌用敘述天氣的語氣，帶著小小的愧疚，以塞滿食物的雜音含混地說，「原本是想順便計畫月底的祭典，但昨天寫老 師你給的作業弄得太晚了，我就不小心睡了一下，醒來時已經下課了，這是多沒有效率的浪費！我有點討厭不能完成計畫又懶散的自己。」
「你需要像現在這樣，讓頭腦放鬆一下 ，而作業不用急著交，我知道你會完美地完成的。」
他難得用了很長的句子回答，看著黑彌露出難得稚氣的表情，吐了吐舌頭。
「那麼老師，換你了。」
「…………？」西蒙疑惑地跟著拿起三明治，黑彌卻猛搖頭，為了加強語氣，甚至把手伸到他面前，搖了搖手指。
「我講了一個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的秘密，換老師你說了，難道醫師水那邊的謠言是真的嗎？不如告訴我這個吧！」
西蒙沉默了數秒，實在想不起醫師水說的是什麼，只記得每次他靠近醫所時都有人鬼鬼祟祟地看著他笑，但同樣也想不起自己有什麼像黑彌說的，不可告人的失誤，能在下午茶時間愉快地交換。
然後他突然湧起一個念頭。
「我原本不叫西蒙，也不是人族的人。」
黑彌頓時露出驚訝神情，是那種，雖然早已察覺但沒想到西蒙會親口告訴他的驚訝。看著自己的學生張大嘴巴，愣愣看著自己時，西蒙笑了，藏在面具之下。
「告訴你我的名字，或是掀開面具給你看，你選一個吧，但要保證不告訴任何人。」
他那三界城第一優秀的學生很快反應了過來，幾乎跳起身來，壓住他想掀開面具的手，眼神明亮。
「不，老師，你剛剛說的已經夠了，已經是我說的那個秘密交換不起的了！」
十五歲的少年挺直上身，人族候選人的氣勢與自信逐漸回到身上，剛才略顯孩子氣的撒嬌瞬間收得一乾二淨。
「我很想知道哦，無論是西蒙老師你的本名還是面具下的你，還有老師你的過去。」說著黑彌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注視著他，「但不是老師你自己想告訴我的就沒有意義了，所以，老師，我們再來約定一次好嗎？」
他想起初遇時，和稚氣未脫的黑彌那個故作成熟的約定，不禁唇角微揚。
「約定什麼？」
「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有一天，老師你如果覺得，可以告訴我了，就要毫不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訴我，好嗎？」
碧綠雙眼專注而熱切地凝視著他，似乎想從面具底下找出一絲情緒，「到了那個時候，我也會同等地，告訴老師更多我的事情，好嗎？」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因這孩子露出的毫不保留的熱切而心臟漏拍，然後西蒙深吸了一口氣，說服自己那只是在紅夜之後他太缺少這種單純而誠摯的互動，一切只是久違了而已，沒必要那麼激動，他得快點恢復一個培養人的穩重與溫柔。
於是他點了點頭，慎重地。
「我答應你。」
在他的承諾之下，黑彌的臉一點點紅了起來，與火焰般燃燒著的橘紅色夕陽互相映照。
這次他沒有想起另一個紅色的影子。
Fin
請多指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