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比呂士感到寒冷而睜開眼睛時,正是微涼的清晨,風把窗簾吹得微微飄起,他再熟悉不過的郊區的家,寧靜、潔淨而無聲。 他低頭看著自己小腹和手臂上怵目驚心的繃帶,用手指觸摸頭臉確認沒有傷痕之後,在床邊找到了自己的眼鏡。 柳生並不是一個有近視的人,作為神奈川最大幫派立海組號稱「紳士」的殺手,他有著精準的槍法和鷹隼般銳利的視力,而他之所以戴著眼鏡,是為了讓他能夠順利地扮成他,有了眼鏡的遮掩,他們眼神中決定性的不同便幾可亂真,仁王雅治曾在以柳生比呂士的面貌滅了不動峰家族的兩名重要成員後,笑著對柳生說,這麼一來我們犯下的罪都是兩人一起分擔的。 他只是笑了笑,然而在那麼久以後的今天,他終於瞭解到,在許多地方南轅北轍的他們再怎麼樣也不會融合而為一個世界,或是一個人。他們並非是對方缺少的另一部分,頂多,只是能為柳生比呂士而活的仁王雅治,還有能為仁王雅治而死的柳生比呂士。 終其一生他都會以這個面貌驕傲而無畏無懼地活著, (Prince of Tennis 28) 「醒了?」 門打開,柳蓮二走了進來,瞇著眼睛打量他,露出微笑:「沒死就好,昨天你可嚇了我一大跳呢。」 柳生冷冷地看著柳,柳淡淡回道:「別那樣看我,那些人都幫你處理掉了,特別帶你回家,沒有人知道昨天你受傷的事。」接著,似乎沒注意到柳生不悅的表情,柳蓮二找了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下,看著柳生的眼睛。 「最近柳生君執行任務都相當反常,身體不舒服嗎?還是……想到不該想起的事?」柳低低地問。 昨天柳生比呂士接下了真田分派的任務以後,在酒會上暗殺市長的兒子失敗,不慎受傷,而在業界稱為「紳士」的柳生比呂士手段多端、槍法精準,從來沒有可能面對市長家族的八名保鏢無法全身而退,對到場支援兼情報收集的柳蓮二而言,是一件驚人的消息。 「已經快半年了,他的名字也早就消失在立海,還是脫不開嗎?」柳生不回答柳喃喃自語似的問題,只是瞪著他,但眼中早已瀰漫起屬於另一個人的顏色,彷彿這些時間以來那個人都一直存在他眼中,並未消失。 「仁王雅治。」柳讀出他的名字,觀察著柳生的表情。「五個多月前你不是用你的雷射子彈穿過他的胸膛嗎?雖然他的背叛令你身陷危險,但你不是依然做掉他了嗎?」 「柳蓮二。」柳生瞇起眼睛,「你可以離開了,還是你想和我慢慢懷念往事呢?」柳說不是阿當然不是,只是感嘆而已,沒想到比呂士可以這麼無情,他一直以為,一直以為。 「在出賣比呂士和立海的最後一刻,仁王他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呢。」柳嘲笑似換了個話題,柳生低低冷哼一聲,柳不再說話,他也不說話,空氣充滿不安定的波動。 最後柳打破了沉默。 「我一直很想知道,為什麼仁王雅治要背叛立海,比呂士你知道嗎?」像是閒聊般的口氣,柳的目光卻緊緊盯著柳生,柳生漫不在乎地聳肩,我已經將他處決了,柳你怎麼會問我。 「我只是覺得,恐怕你會比死去的那個人更清楚答案。」柳還是淡淡的語氣,用手觸碰柳生柔軟的茶褐色頭髮,柳生一震,反射性地想拔槍,卻發現自己穿的是家居浴袍,身上除了傷口以外什麼都沒有。 他一直認為自己除了傷口以外早就什麼都沒剩下了。也許還有非活下去不可的執念,和紳士優雅卻狠毒的面具。他一直認為可以靠著他們從來便絕佳的默契闖過一關又一關,或許幸運地就持續到他也死去為止,原來是自己太過天真。 「為什麼你會發現?」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平淡乾澀,反而像另一個人。 仁王雅治和柳生比呂士在神奈川的立海組是有名的左右殺手,他們的子彈傳說比雷射更快,又有人說,沒有什麼能動搖得了「詐欺師」仁王及「紳士」柳生對立海的忠誠,也沒有什麼可以誘惑得了他們,因為立海是他們唯一的安身之所,而他們是對方的全部世界。 五個月前立海將勢力範圍拓展到東京,勢必與當地黑幫產生衝突,仁王和柳生分開各自執行任務,那日仁王帶著手下消滅了青幫分支的一股勢力,對方毫無防備令仁王突襲成功,離去前他甚至興奮地吹著口哨,這段日子忙得不可開交,他和柳生儘管住在一起,卻常常連互道早安的機會也沒有,在忙碌、血腥而殘酷的日子裡,他知道柳生不曾感到倦怠,而他也只能在每晚柳生入睡之後躡手躡腳脫下帶有煙硝味的大衣,靜靜躺在他身邊。 也許今日敵對勢力消滅得太快,仁王心情愉快地在家等待柳生的歸來,待得黃昏,柳生仍然沒有回家,電話卻響了。 沒有顯示來電,仁王卻知道那是來自私人的威脅,對方是在關東一帶頗有根據的湘南組,手上握著他一系列行動曝光的證據,無論是和其餘幫派的交易或滅口的痕跡,似乎湘南已經盯上他許久,仁王來不及罵自己太過輕率,便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他們有什麼條件,出乎自己意料地冷靜。 「我們可以把這些證據交給警方還是青幫喔,就看看雅治你想蹲牢還是讓青幫對立海展開報復,不過如果你願意合作,這件事就簡單多了,呵呵。」 隔天仁王一個人去見了自稱若人的傢伙,若人弘表達了湘南對仁王的高度興趣,「尾本想要立海的情報,不過也只是想把真田弦一郎的勢力逼回神奈川罷了。你可以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以前的老大,不過尾本擔心你不會心甘情願地投效我們呢。」若人笑了笑,從資料夾裡拿出柳生的檔案。 仁王握緊雙拳,分不出是憤怒還是顫抖。 那天夜裡柳生比呂士回到家時,驚訝地發現一向比他晚歸的仁王早就等著他,柳生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仁王便衝上來,用粗魯的動作脫掉他的外套、扯下領帶和眼鏡,激烈而溫柔地吻他,兩人搖搖晃晃糾纏著往房間走,柳生問了一句發生什麼事,接著聲音和燈光一起吞沒在黑暗中。 若是有機會慢慢回想,那夜對柳生而言應當是最漫長的一夜,藉著透過大開的窗戶照進來的月光,他清清楚楚對著仁王痛楚的神情,明明最痛的應該是他,仁王卻在一遍一遍的搖晃下把唇咬得出了血,眉頭糾結,他低啞地說比呂士、比呂士,柳生模模糊糊之間問他什麼事,仁王不答,只是不斷重複著他的名字,柳生伸手撫摸仁王被汗浸溼的銀髮,仁王伸手和他的手相握,拿到唇邊輕吻。 「你一直是我的全部,比呂士。」柳生看著仁王的眼神,想起在幸村的引薦下初見時,仁王對自己微微鞠躬,在幸村看不到的死角,也偷偷地輕吻了自己的手背,後來仁王想想那大約是自己一生中所做過最優雅的一件事,以後便是一連串的不堪回首。 那夜仁王彷彿故意要耗盡柳生體力一樣,直到天色微亮兩人才沉沉睡去,然而仁王在隔天中午提早到達與湘南組約定好的地點,那是一家供豪門社會消遣的俱樂部,仁王進去以後並未馬上去尋找若人的蹤跡,而閃進了化妝間。 踏進化妝間後忽然一片黑暗,仁王反應再快也來不及躲,被對方制住以後化妝間的門反鎖上,在黑暗中仁王辨識出再熟悉不過的呼吸,對方嘆了一口氣。 「比呂士……」仁王顫抖著叫他的名字,柳生不答,只是打開了仁王帶來,在混亂中掉落在地上的袋子,將裡面的東西一件件掏出來,燈再度打開。 仁王手腳都被柳生用繩子與高級化妝間的沙發縛在一起,他看著柳生用他再熟悉不過的方法用那些道具一點一滴的變成仁王雅治,最後柳生回過頭來,眼神平靜,然後柳生的手指輕輕碰觸仁王的臉,時間慢慢過去,仁王絕望地閉上眼睛,就算不願去看也可以想像柳生的輪廓正在自己臉上成形。 「雅治,繩子自己可以解開嗎?」柳生臨走前瞇著雙眼問被縛在沙發上的仁王,仁王用柳生的臉惡狠狠地瞪了柳生一眼,門砰地關上。 大約過了十分鐘,有人打開化妝間的門,對手上的手機低聲說了什麼,掛掉後帶著同情的冷笑舉槍對著他,仁王堪堪解開繩子,摸到柳生臨走前在他背後丟下的槍,像雷射一樣快、狠、準的子彈,那個人緩緩倒下。 仁王衝出化妝間,在俱樂部中繞了幾圈,終於找到一間大門敞開的會議室,裡面顯然若人弘和他的手下們都已經不在,柳生,或者說倒臥在地上的仁王雅治身邊,有一些被毀掉的磁片和紙片,他胸口有子彈開出的大洞,仁王盯著柳生握槍的方向,然後明瞭到仁王雅治和柳生比呂士都已經自由。 他用無比冷靜的頭腦將槍從柳生手中取出,在牆壁上射擊出彈孔後扔在柳生身邊,足以成為仁王把柄的檔案都已銷毀,仁王將印著柳生比呂士的資料丟在地上,這便是他仁王雅治背叛立海的如山鐵證。 待丸井和切原趕到時,他們只見到柳生比呂士握著槍,坐在死去的仁王雅治身邊,黑色西裝上是煙硝的味道,面無表情。 他一直努力地維持著紳士完美的表象而活下去,繼承了柳生對立海的忠誠和一身看不見的傷痕,他一直以為他和柳生絕佳的默契可以矇過所有的人直到他的生命終結,仁王雅治在柳蓮二的面前輕輕嘆氣。 「你怎麼看得出來?」 柳蓮二絲毫沒有驚訝的神情,他淡淡地告訴仁王雅治,柳生比呂士的眼神不會具有他這種狂野而危險的光芒,作為立海的紳士,他永遠優雅、冷漠,可望不可及。 不顧柳的阻止,仁王從床上掙扎著爬起來,不顧腰側子彈曾擦過的創痛,蹣跚地走到鏡前仔細端詳柳生的容貌,熟悉的眼、熟悉的唇角,明明每日早晨都要仔細地重新檢查有沒有什麼地方露出了仁王的樣子,然而他現在盯著鏡子便移不開視線,眼淚洶湧。 仁王雅治一生也學不會柳生比呂士的冷漠、獨特的孤傲、可望不可及的氣質,因為柳生在他面前從未露出過冷漠的眼神,即使是初見他便失態地輕吻柳生手背時、即使是他那沒頭沒腦的告白。 「比呂士你是我的全部。」這句話他說給柳生聽過很多次,然而現在他瞭解到那是他自己太過天真的宣言,再怎麼樣他們都不可能是對方的全部,一半的仁王雅治和一半的柳生比呂士早在半年前便一起在丸井和切原不屑的注目下以火埋葬,而直到現在,仁王迷惘地望著鏡子,依然看不見柳生的臉露出拒他於千里之外的表情。 柳蓮二默默嘆了口氣,起身逕自打開門似乎欲趕快離去,又想起什麼似地回頭向仁王雅治道別,要他記得傷口別碰水。 「下次見,比呂士。」 Fin
只要繼續下去他們便
都能算是活著,並成為對方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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